第八九五章 难料(下)-《官居一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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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柳一脸风尘仆仆,满脸愧疚,一进屋便跪在沈默的床前,一个接一个的磕头,没几下,额头便血肉模糊了。
“你别急着自残,”沈默的两眼望着帐顶道:“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。”
“是……”陈柳流着泪,讲起了他终生不愿回忆的那一天。
那天是五月十五,沈默遇刺后的第十天。
那时间,辅大人遇刺伤重的消息,已经天下皆知,从通邑大都,到边鄙小县,都开起了法会道场,为辅大人祈福。沈默的家乡绍兴,更是户户上供、家家焚香,人人虔诚祈祷,保佑辅大人化险为夷。
这种举国祈祷的状态下,沈默的父亲,沈贺沈老爷子,自然不可能跟没事儿人似的。虽然这些年,他续了弦,还又生了儿子。然而续弦的妻子,有一大帮不要脸的娘家亲戚,后生的儿子读书不成器,就学会吃喝玩乐,活脱脱的一个二世祖。这让老爷子愈想念起,带给他半生无限荣崇的长子来。
现在听说沈默出事儿,老爷子一下就慌了神,为了给儿子祈福,他是什么招数都使了。不仅请了和尚道士来家里做法,还到处去庙里拜神、观里拜天尊,只要能给儿子消灾,他是不辞劳苦,更不计花费的。
这种危险时期,作为护卫头领的陈柳,自然不愿老太爷到处乱跑,无奈老太爷拗的很,根本不听劝。陈柳只好小心保护,唯恐出什么纰漏。然而悲剧还是生了……这一天,萧山的玉清宫举行祈福法会,老太爷前去上香。正在虔诚祷告时,那群诵经的道士中,突然有人举起短铳朝他开枪,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,老太爷便应声倒地。
慌得陈柳俯身一看,只见老太爷头上鲜血如注,当场就断了气……至于那行刺之人,当场就服毒自尽,身上并未留下任何证据,确定是职业杀手无疑。
“我该下阿鼻地狱!”听完陈柳的讲述,沈默的指甲掐得自己手心流血,双目中恨意凛然道:“此仇不报,誓不为人!”
他命人连夜把余寅找来,森然下令道:“把这件给我查清楚,无论涉及到谁,只要他参与进来,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!”
“是……”余寅沉声应下,杀气凛然道:“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!”
“去吧……”沈默点点头,平生第一下达如此血腥的命令。
但是,这些马后炮再响亮,也救不回他的父亲,自然也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,尤其是在意识到,父亲成了政敌对付自己的牺牲品后,他更是深陷歉疚不能自抑。
仅仅一夜之间,他原本还算黑亮的头,便成了斑白一片。
原来一夜白头真不是传说……第二天,当闻讯赶来的同僚亲朋前来慰问时,沈府已是一片缟素,客堂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,看着那些挽幛白幡,众人无不悲从中来,分不清到底是为死去的沈老太爷而哭,还是为自己的前途而哭……府上吊客不断,沈默的两个儿子在灵堂里轮流守值,但迎来送往、诸般礼仪都是徐渭在忙着张罗。沈默则穿着青衣角带的孝服,在书房闭门不出,不但极少与吊客见面,甚至连家里人都不见,每天除了喝点水,一口饭都不吃。这可担心坏了他夫人,只好找徐渭搬救兵。
徐渭和沈默的关系,那是不必讲什么废话的,他直接推开书房的门进去,然后反手关上,不许任何人看到里面的情形。不一会儿,外面人便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嚎,却不确定到底是谁的声音。
沈默嘴巴微张,无奈的望着嚎啕大哭的徐渭,好半天才等到他哭声渐小道:“拜托,是我死了爹。”
“咱俩亲如手足,你爹就是我爹。”徐渭又要嚎丧。
“别哭了!”沈默无可奈何道:“有什么话你就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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