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天色暗下,已是黄昏,守在庙院中的瑞莲与庞葱着急起来。 “葱弟,”瑞莲吩咐,“你去太子府,禀报殿下,让他接走梅姐!” 庞葱应声而去。 庙院里只有瑞莲一人了。 这个破庙本是那群乞儿的家,有乞儿返回来,在门口张望。 越来越多的乞儿返回来。 见庞葱不在,这些乞儿胆大起来,一个一个绕过瑞梅,溜进殿里。 外面传来脚步声。一人跨进,是范厨,提着一只提篮。 许是听到箫声,范厨飞步跨进,见瑞莲孤零零地站在院中,惊道:“夫人?” “范厨,你总算来了!”瑞莲急切叫道,“快,陪我进去!” 范厨进殿,掌灯。 大殿亮起来。 瑞梅不吹了,看向范厨与瑞莲。 一群乞儿占住了孙膑的土榻,眼睛盯在范厨的饭盒上,嗅着飘散的香味。 范厨赶走乞儿,将孙膑抱到土榻上,打开饭盒,一一摆在孙膑面前。 众乞儿流口水。 孙膑向他们招手。 众乞儿围过来。 孙膑拿起食物,在他们眼前晃动。乞儿的目光跟着他手中的食物转。有人凑上前,讨好孙膑,冲他笑。孙膑给他食物。众乞儿都过来,冲他笑,与他各种亲热,孙膑便将食物一一分给他们。 望着众乞儿开心抢食的样子,孙膑拍手笑了,笑得天真,如天真的乞儿。 在这一刻,孙膑一点儿也没有发疯的样子。 瑞梅笑了,笑得如孙膑一样天真,笑中含着泪。 一阵车马响,太子申带人急走进来。 望着这幕场景,太子申惊呆了。 “梅妹!”太子申走到瑞梅跟前,扶起她,“天黑了,走吧!” “申哥,”瑞梅语气坚定,“我不走,我就住在这儿,我要和孙郎在一起!” “天哪,梅妹,这怎么能行?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?”太子申使劲拖她。 瑞梅两手撑住门,不走。 他们正在闹腾,一拨宫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,带头的是毗人。 毗人努嘴,几名宫人不由分说,将不停挣扎、哭叫的瑞梅架出庙殿,拖进车中。 这一次,瑞梅闹大了。 魏惠王震怒,旨令后宫严禁她外出,并于次日午后召惠施谋议。 “啧啧啧,”惠施拱手贺道,“得女如梅公主,臣向王上道贺!” “惠爱卿,你??”惠王一脸愁苦,“寡人这都愁死了,你却??” “敢问王上所愁何事?” “她??她这是胡闹呀!” “咦?”惠施盯住惠王,“王上怎么说出此话呢?” “你说她??”惠王长叹一声,“唉,不顾体面,纠缠一个疯子??”连连摇头。 “在常人眼中,公主是在胡闹,因她纠缠的是一个疯子,可王上并非常人呀,臣??”惠施欲言又止。 “爱卿?”惠王听出话音,盯住他。 “在非常人眼里,公主这不叫纠缠,叫挚爱。公主是非常人,这是爱得挚了,爱得切了??” “爱卿,”惠王摆手止住,敛神,“无论如何,我都不许她去爱一个疯子!” “孙将军不是疯子!”惠施亦正色道。 “你说他??”惠王惊愕。 “孙将军或为一时心迷,若得公主这般痴情,这般护爱,不定就会??” “好了,好了,甭再说了,”惠王再次摆手,喘起粗气,语气断然,“寡人召你来,不是讨论爱不爱的事,是??”匀会儿气,声音缓和,“是想叫爱卿寻户人家,趁早把她嫁出去!” “王上要寻什么人家?” “当然是寻户好人家了,”惠王轻叹一声,“诸公主中,梅儿是寡人最喜欢的!” “若是此说,”惠施顺口应道,“倒是有一户合适的!” “哪一户?”惠王趋身问道。 “燕室。” “是太子苏吗?”惠王眯眼问道。 “是子哙,太子的嫡长子。” 惠王陷入沉思,良久,摇头:“不可!” “哦?” “燕国偏远不说,这还隔着辈呢。再说,近几年来,燕公那个老不死的净与寡人作对,尤其是孟津之会那辰光,寡人迄今还窝着气呢。” “齐室如何?太子??” “不可!”惠王断然说道,“背信弃义之人,不可结亲!” “楚室呢?” “陉山那个结,还没解呢!” “秦室??”惠施自行打住,改口,“韩室如何?” “韩室?”惠王捋须有顷,“嗯,哪个公子?” “太子康!” “太子康不是有了太子妃吗?”惠王盯住惠施。 “就臣所知,三个月前太子妃寤生,母子不治,待过百日,就可新娶了!” 惠王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面现不悦,但迅即笑出:“就韩室吧。无论如何,几件大事上,韩武虽有微言,大体还算过得去。此事就托爱卿吧!” 惠施受命提亲,韩室响应,当即派来求聘使团,彩礼隆重。 瑞梅得讯,连吹三夜箫,于第三日凌晨悬白绫自挂闺中,所幸宫女发现及时,宫人破门,将她救下。惠王闻讯赶至,抱女痛哭。 王后爱女心切,跪求惠王退掉婚约。 瑞梅悠悠醒来,见是在惠王怀里,拼命挣扎,口中只叫“孙郎”。 惠王紧紧搂住女儿,和泪说道:“梅儿,我的好梅儿!” 瑞梅颤声:“父王??” “梅儿??” “父王,我??我要为孙??郎??吹??箫??”瑞梅颤声更咽。 “梅儿??”惠王的心撕裂了。 “孙郎能听懂的,他??他??只要他和上我的节??拍??他的病就??就好了??” “父王??准允??” “梅儿谢??父王成??全??”瑞梅晕过去了。 瑞梅不惜一死,终于换来了逐爱的权利。 数日之后,养足了精神的瑞梅在宫人的陪同下再到小庙,为孙膑吹箫。闻风前来看热闹的人围满小庙,吓得一帮子乞儿四散奔逃。 瑞梅却无视这些,款款下车,走进小庙,在孙膑面前吹奏。 孙膑初听时烦躁,慢慢地,他开始静下来,耐心去听,再后来,他果然以手击地,与她的箫声相和,但他拍出的总是不合拍音。 惠王也为瑞梅立下了规矩,就是午后来为孙膑吹奏,日落时必须回宫。 一日又一日,瑞梅天天来到小庙。大梁人渐渐习以为常,看热闹的人少起来。 自从有了瑞梅的陪伴,孙膑不再发疯了,但他的和拍总是不合节奏。 有时,孙膑会爬出庙门,到街上晒太阳。瑞梅也就跟出来,当街吹奏。 瑞梅忘情地吹,孙膑静静地听,时而以手击地,发出不和谐音。 听着,听着,孙膑似是忘记了她的箫声,不再击拍了,专注地挠痒痒,这儿抓抓,那儿挠挠,时不时地捉出一只虱子,放在掌心玩赏,放进嘴里吃得咯嘣嘣响。 观者无不落泪。 听箫声,击拍子,挠痒痒,抓虱子,玩虱子,吃虱子,渐渐成为孙膑的标志性动作。 午后的太阳,当街照着,所有人都躲在阴凉里了。 瑞梅来到小庙,继续吹奏。 孙膑爬出庙门,来到大街上。瑞梅跟出来,箫声伴着他。 乌云满布,风来了。 雷声响起,雨来了。 大街上空无一人,唯有孙膑在捉虱子,玩虱子,吃虱子。 离孙膑不远处,瑞梅在吹箫。 宫人急了,上前拉她,瑞梅不肯。 “公主,下雨了!”宫人含泪跪求。 “黄昏还没有到呢!”瑞梅斥他一声,继续吹箫。 雨越下越大。 宫人急了,驱车驰往武安君府。 一辆大车驰来,庞涓与瑞莲从车上跳下。 庞涓盯住孙膑。 孙膑无视庞涓的存在,只在雨地里呵呵傻笑。 瑞梅仍然在吹。雨水湿了玉箫,箫声吱吱,几乎听不到了。 庞涓走到孙膑跟前。 孙膑捉出一只虱子,放在手掌心里把玩。 “孙兄??”庞涓心里一酸,声音发颤,泪水和着雨水滴下来。 孙膑仍然无视他,注意力只在虱子上。 “快!”庞涓扭转身,与庞葱将孙膑架回小庙。 瑞莲与宫人合力,将瑞梅架上车,扬长去了。 是夜,庞涓躺在榻上,辗转反侧,久久未眠。 “夫君,”瑞莲抱住他,柔声,“你??还没睡?” “唉,”庞涓长叹一声,“我睡不去!” “是为孙兄吗?” “不,是为梅姐。” “她??”瑞莲顿住了,盯住他。 “夫人,”庞涓坐起来,揽起瑞莲,目光盯住她,“夫君在想一件事情!” “夫君请讲。” “有朝一日,若是夫君沦到孙兄那步田地,夫人会不会也如梅姐这般?” “我??”瑞莲怔了,良久,带着哭音,“我??不知道??” 赵国都城邯郸的东南隅有一处万亩见方的水泽,名曰洪泽,距赵室宫城三里左右。泽边有座土山,赵室先君在土山上筑一别宫,名之曰洪波台。 二月阳春,万物复苏,乍暖还寒。 赵肃侯兴致勃发,在宦者令宫泽的陪伴下移驾洪波台赏春观波。一行人刚刚住下,未及赏游,就有一人匆匆上台,呈送宫泽一份密报。见是赵、燕边境急报,宫泽迅即禀报肃侯。肃侯拆看,面色立变,复将密报递予宫泽。 宫泽细细读完,略一思忖,小声问道:“君上,臣实在看不明白,赵、燕睦邻已久,中山近年来也无异动,相国大人为何频调大兵,陈于代地?六万大军,不是小数呢!” 肃侯眉头紧皱,面色冷凝,有顷,缓缓说道:“不止这个。近来他与燕国公子武成君互有信使,交往不断。看样子,赵成沉不住气了。” “君上?” 肃侯闭眼又是一番长思,冷笑一声,微微睁眼:“召太医!” “臣领旨!” 洪波台上森严壁垒。 一队甲士护卫一辆八驷大车自西驰来,在台前停下。赵国的相国奉阳君赵成(赵肃侯三弟)跳下车子,摆手止住从人,疾步登上通往洪波台的台阶。公子范(赵肃侯八弟)下阶迎入,导引奉阳君直趋肃侯寝宫。 龙榻上,肃侯直直地躺着,面色通红,二目紧闭,手臂微微痉挛。几个太医表情严肃地跪在榻前,一个中年太医将包着冰块的裹带敷在肃侯额头,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太医聚精会神地将手搭在肃侯脉搏上。安阳君公子刻(赵肃侯四弟)跪于榻前,神色紧张地望着老太医。 过有一时,老太医松开肃侯手腕,步至外厅。安阳君紧跟出来,正欲问话,望见公子范引奉阳君疾步走入,忙拱手出迎。 奉阳君顾不上回礼,照头问道:“四弟,君兄怎么了?” 安阳君摇头道:“听说君兄病倒,弟也刚到。” “这??”奉阳君略怔一下,“君兄前日还是好好的,怎么说病就病倒了呢?”目光转向老太医,“快说,君上何病?” “回禀相国,”老太医拱手揖道,“君上脉相虚浮,六经不调,寒热相生,时迷时醒,据老臣所知,当是厥阴证。” “厥阴证?”奉阳君眉头微皱,“何为厥阴证?” 安阳君解释道:“也叫伤寒。” 奉阳君白了老太医一眼:“伤寒就是伤寒,什么厥阴厥阳的,故弄玄虚!” “老仆知罪。” 奉阳君急问:“此病??没有大碍吧?” “若在七日之内退去高热,当无大碍。” “嗯,”奉阳君面色阴郁,摆手,“晓得了,开方子去。” 老太医应声“诺”,起身,走到一旁的几案上写方。 宫泽从内室走出,朝奉阳君、安阳君揖道:“君上醒了,有请二位大人!” 见肃侯没有宣他,公子范脸色一沉,不无尴尬地走出殿门,扬长而去。 奉阳君、安阳君跟从宫泽趋入内室,在肃侯榻前叩道:“臣弟叩见君兄,祝君兄龙体安康!” 赵肃侯给二人一个苦笑,颤动着手指指旁边的席位:“二位贤弟,请坐!” 二人却不动弹,互望一眼,仍旧跪叩于地。 赵肃侯转对宫泽:“宣雍儿!” 宫泽走出,引领年仅十岁的太子雍紧步趋入。 太子雍扑到榻上,跪地泣道:“君父??” 赵肃侯伸手抚摸太子雍的脑袋,缓缓说道:“雍儿,来,给二位叔父跪下。” 赵雍起身,朝奉阳君、安阳君跪下,叩道:“雍儿叩见二位叔父。” 安阳君扶起赵雍:“雍儿免礼。” “二位贤弟,”赵肃侯望着两个弟弟,再次苦笑一声,缓缓说道,“寡人这身子原跟铁板似的,谁知这??说不行就不行了,唉,此所谓‘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’啊!” 奉阳君叩道:“君兄不过是一时之恙,万不可存此念想。” “唉,”肃侯又叹一声,“谢贤弟吉言。二位贤弟,寡人的身子,寡人知晓。今召二位贤弟来,是有要事相托。” 奉阳君、安阳君叩拜于地:“臣弟听旨。” 赵肃侯轻轻咳嗽一声:“听太医说,寡人此病一时三刻好不了。寡人忖思,待过几日,暂由雍儿临朝,烦劳二位贤弟扶持。”不及二人回话,将目光望向奉阳君,“三弟。” 奉阳君叩道:“臣弟在!” “朝中诸事,你就多操心了。” “臣弟领旨!” 赵肃侯转向安阳君:“宫中诸事,这也拜托四弟了。” 安阳君泣拜:“臣弟领旨!” “去吧,寡人困了。” 二人叩安告辞。 洪波台下,奉阳君别过安阳君,快马驰回相府,边脱朝服边朝后一步跟进的家宰申孙道:“速召公子范、御史、司徒、五大夫、司寇诸位大人来府议事。” “小人遵命。”申孙口中应过,腿却不动,“启禀主公,有贵客到访。” “来者何人?” 申孙压低声音:“季子。” 奉阳君急道:“快请!” 申孙出去,不一会儿,引进一人,跪地叩道:“燕人季青叩见相国!” 奉阳君回个礼,扬手指向客席:“季子免礼,坐。” 季青再拜谢过,于客席坐下,摸出一封密信,双手呈上:“我家主公亲书一封,请相国惠阅。” 奉阳君接过,拆开信封,细细读过。 季青忖其读完,接道:“在下临行之际,主公再三叮嘱,要在下恳请相国,再加兵马于代,越多越好!” 奉阳君点头:“你可转告公子,本府许他信中所托,也望他功成之时莫忘承诺。” 季青起身再拜:“在下定向主公转达相国金言!” 第(2/3)页